蓄了大半日的雨水眼看就要落下来了,秦州沉浸在纷乱的思绪里,还没有注意到,从月见居出来以后,他在阁中漫无目的地乱走,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断肠崖。
枭阁中有两处断崖,一处名比目,与比目崖遥遥相对的是断肠崖。
比目崖是枭阁的禁地,断肠崖虽没有这等限制,平常也没有什么人会来。断肠崖顶只有一面光秃秃的石壁,紧挨着的万丈深渊终年云雾缭绕,那些曾发生在断肠崖上的阴谋与背叛,都被深藏于云下,随着朝夕轮回日夜更迭,爱也好,恨也好,已经无人知晓了。
秦州没有用轻功,沿着绝壁上的石梯一口气走到了崖顶,他数过了,从崖底至崖顶,总共要走八百四十七梯,还剩五梯没有走完,他做事向来喜欢有始有终,等走完这八百四十七梯,他就回去告诉云釉,他喜欢她这件事,她知道就足够了,总比好多年以后,回想起今天的自己,竟然连说一句喜欢的勇气都没有要来得强。
这样想着,心境仿佛也开阔了不少。刚踏上第八百四十三梯,忽然听见上面传来一名男子的话语声。
“墨昀他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再离开枭阁?”
另一个声音接道,“白堂主稍安勿躁,最多再等两个月,他一定会前往平康。”
秦州心里一沉,左手手掌无意识得虚虚握起,这个声音……是厉寒。
白晋素不离身的红山玉龙今日从腰带上解了下来,被他握在手里来回摩挲。“有件事我想不明白,你背叛墨昀,图什么?”
厉寒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,“与他无关,我只想要凌彦的命,枭阁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,我与白堂主虽然立场不同,但现在,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,迟早会合作。”
白晋虽怀疑他用心不纯,但他也不是死脑筋,他已经部署得差不多,就缺一个时机。不管厉寒想做什么,只要墨昀不在阁中,一切就都好办得多。
白晋虽然不知道厉寒的真正用意是什么,但厉寒想要杀凌彦,这点他是绝对不会怀疑的。凌桑与厉寒的渊源要追溯到五年前了,第一次成功从比目崖中偷溜出来的少女,撞见了在桃林练剑的少年,郎才女貌,本是一段佳话。只可惜凌桑不是一般的侍女或杀手,那是阁主凌彦疼到了骨子里的掌上明珠。
听说凌桑六岁的时候落入寒潭,寒气入体,落下了病根,终日汤药不断。到了七岁,病没有多大起色,却因喝下了一碗掺了毒的银耳粥,差点一命呜呼,陈大夫行医数年,竟也拿不准凌桑到底中了什么毒,只能暂时将毒性压制下去,再慢慢研制解药。
下药的人不知道和一个七岁的孩子多大仇多大怨,才下了如此狠的手。此举无疑是在凌彦的心上挖走了一坨肉,凌彦大怒之下,把平日里伺候凌桑的人都杀了,其中有一个九岁的小女孩,是怕凌桑寂寞,专门找来陪凌桑玩的,也没能幸免于难。
凌彦让人在比目崖上修建屋舍,挑了四名功夫高强的属下日夜轮守于比目崖外,不许凌桑出来,也不许除他以外的人踏入一步,并传下命令,擅闯比目崖者,无论是谁,一律格杀勿论。
凌桑被关了七年,十五岁那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竟然躲过了比目崖的守卫偷偷溜了出来。她与厉寒相识于桃花林中,一眼间,彼此都情根深种。凌桑受够了被当作金丝雀圈养在笼中的日子,也不想再时时担心厉寒会不会死在哪一次的任务里,于是和厉寒约定,在九月初九的晚上,一起逃出枭阁。
没有人想到,一向懂得趋利避害的厉寒居然同意了,九月初九那天晚上,他除了一把佩剑什么都没带,腰上悬挂着一个针脚粗蹩的荷包,荷包里放得不是银子和铜钱,而是几朵干枯了的桃花。
他没有等到凌桑,等来的是一脸杀气的凌彦。
凌彦无法容忍想要拐走宝贝女儿的人活在这世上,墨昀冒死劝谏,不惜顶撞凌彦也要保下厉寒性命。最后,墨昀提出让厉寒远走平康,成为枭阁在平康的一名暗哨,凌彦才松了口,勉强答应饶他一命。
凌彦明面上说要饶他性命,暗地里却派了十二名杀手埋伏在厉寒去平康的路上,跟随了厉寒七年的隐卫为了保护主人,身上中了十六剑,死在了那场血战里。厉寒心如死灰时,墨昀赶来了。
不过只过去了五年,但这些记忆却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一样。厉寒在暗中握紧拳头,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,他一闭上眼,就能看见他的隐卫浑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。
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,白晋仰头看向黑压压的云层——这世上,比天气更善变的,是人心呐!
“秦州,你偷偷摸摸的,在这儿干什么呢?”
白晋与厉寒心里同时一沉,对了个眼色。
秦州万万没想到,这里还有个放哨的。栾秋挡在来路上,微微笑着,笑意并未传至眼底,一双眼冷得令人发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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