庵先念题目:
“乙酉十二月十九日,得汉凤纽白玉印一枚,文曰:‘婕伃妾娋’。既为之说载文集中矣,喜极赋诗,为寰中倡。时丙戌上也。”
“怎么?”吉云问,“你还要四方征和?”
“文人好事。如此之事,岂可不好?”龚定庵说,“诗是五律。”
“寥落文人命,中年万恨并。
天教弥缺陷,喜冠平生。
掌上飞仙堕,怀中夜月明。
自夸奇福至,端不换公卿。”
龚定庵一气念了来,问一声:“记得住吗?”
“记得住。”
既然记得住,他便去作第二首,但录诗的吉云,却因“天教弥缺陷”这句诗,大有慨。原来吉云两举皆男,而龚定庵常说:“总得要生个女儿才好。”先以为他只是随一句话,如今看诗意竟是以得赵飞燕玉印,可补无女的缺陷,足见认真,就不能不考虑一桩心事了。
“第一首抄好了没有?”
“等一。”吉云录完了说,“你念吧!”
“第一首未言‘奇福’是什么。第二首,还得要有个顿挫,才显得气势。”他接着念第二首:
“手消魂极,原且莫宣。
姓疑钩弋是,人在丽华先。”
刚念了半首,吉云问:“汉武帝的钩弋夫人也姓赵?”
“是的。”
“丽华指谁?”
“当然不会是陈后主的张丽华。”龚定庵答说,“娶妻当如丽华。”
“这意思是汉光武之前,西汉的玉印?”
“是的。汉朝的眷,丽华之前,名气最大的就是飞燕合德妹。”龚定庵接着念后半首:
“暗寓拼飞势,休寻《德象篇》。
定谁通小学,或者史游镌。”
“你这最后两句诗,”吉云笑,“像是乾隆。”
龚定庵念了一遍,自己也失笑了,“面还有小注。”他说。
孝武钩弋夫人亦姓赵氏,而此印末一字为鸟篆,鸟之啄三,鸟之趾二,故知隐寓其号矣。《德象篇》,班婕伃所作。史游作《急就章》,中有“縌”字,碑正作“緁”,史游与飞燕同时,故云尔。
史游是汉元帝时的黄门郎,著有类似启蒙课本的《急就篇》,或称《急就章》四卷。龚定庵疑心此印为史游所镌,据是通于组绶之绶的“縌”字,《急就篇》中书作“緁”,这未免近乎穿凿。吉云亦略通小学,心不以夫婿为然,但不便拦他的兴,只扬一扬笔,示意他往念。
“夏后苕华刻,周王重璧台。
姒书无拓本,姬室有荒苔。”
“慢一!”吉云问,“你这半首诗中,用了几个典?”
“不是两个吗?”龚定庵答说,“‘夏后苕华刻’,在《竹书纪年》上,苕华是玉,上刻‘琬琰’二字;《穆天传》说周穆王为盛姬筑重璧台。可是实何在?”
“夏朝姓姒,周朝姓姬,你的意思是说,夏朝的玉连拓本都没有;周朝的重璧台,早成荒苔,有无亦不可考。是吗?”
“不错,贤妻!”
“那就是了,我怕我是抄错了。你往念吧!”
“小说冤谁雪?灵踪 忽开。”
这回龚定庵不待妻发问,先自解释:“小说指《西京杂记》。从来谈汉朝闱,必引此书。其实是六朝人伪托之言。我跟王秀才谈到这一,他说,我之能得此印,即是为汉朝闱辨证的报答。”
“那么,所谓‘灵踪閟忽开”,自然是指玉印了?”
“正是。”
“好。”吉云促着,“结句!”
“更经千万寿,永不受尘埃。”
吉云写完,自动替他加上一个小注:“玉纯白,不受土。”然后说:“应该还有一首。”
龚定庵沉了一会儿,一气念了来:
“引我飘摇思,他年能不能?
狂胪诗万首,供阁三层。
拓以甘泉瓦,燃之史灯。”
“怎么?只有六句?”
“这六句是一段,谈我的一个想法。不知将来能不能办到。第一,我要遍征海诗家,和我的诗。第二,我这回在昆山买的徐家故宅,打算改建为阁,专供飞燕玉印,题名就叫‘宝燕阁’。”
还有两句就不必解释了,“甘泉瓦”“史灯”皆是龚定庵的收藏,将来要陈列在宝燕阁为玉印的陪衬。
“东南谁望气,照耀玉山稜。”
念完这两句,龚定庵得意地问:“这一结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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