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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(9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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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的。不过,我不大跟他来往。”

这姓陈的亲戚,便是龚定庵最轻视的陈文述,字云伯,别号颐居士。此人是个举人,善于钻营,先在河工上当差,很捞了一笔钱,以后又当过常熟知县,曾重修过柳如是的墓。当时江苏有两个号称风雅的县官,都姓陈,一个是宜兴县令陈鸿寿,也就是金石名家,以制“曼生壶”为世所知的陈曼生;一个就是陈云伯,论人品却远不及陈曼生。

陈云伯所不能令人忍受的是,越雅越俗,他仿照袁才的伎俩,而更恶劣。诗虽作得不坏,但拿诗来作结达官贵人的敲门砖,又以收女弟结裙带关系,自炫风雅,纯盗虚声,且不说龚定庵,连他族中的妹,亦不大看得起他。

他的家世亦很不错。有个族祖叫陈兆仑,字勾山,乾隆元年丙辰,博学鸿词制科,官至太仆寺卿。陈勾山有两个孙女儿:一个叫陈生,嫁的是福建巡抚叶世倬;一个叫陈端生,夫婿叫范锴,是湖州的一个秀才,由于牵涉一桩科场案中,以致获罪充军。陈端生是个别一格的才女,写了一弹词叫《再生缘》,托名女郦明堂,男装应试及第,官至宰相,与夫同期而不合,以寄别凤离鸾之

生、陈端生妹以外,陈云伯的亲戚眷属中,颇有人通翰墨,这是袁才好收女弟之功,陈云伯见猎心喜,刻意模仿,但他不论从学养、功名、游、关系来说,哪方面都不及袁才,因而只好以招摇假托的手段。

“你喜词,有个与纳兰德齐名的女词人,你总该知吧?”龚定庵忽然这样问燕红。

“不是作《东海渔歌》的西林太清吗?”

“就是她。西林太清,是她的自署。她姓顾,单名,字,别号太清。顾氏的郡望是西林,所以西林太清,包括姓、号、名三者在。她是宗的曾孙、贝勒奕绘的侧室。旗贵族的侧室称侧福晋,份跟汉人的姨太太是不一样的,而且西林太清擅专房。陈云伯一向以跟达官贵人的眷属唱酬为盗名禄的手段,对这样一位人,自然不会放过,不过这一回碰了个大钉。”

原来陈云伯别署“碧城仙馆主人”,诗集就叫《碧城仙馆诗钞》,既以诗人自居,又表示他的女弟皆是仙女沦谪人间,这样的行径,自然为通人如西林太清所不齿。所以陈云伯托他儿媳的一个姨表妹,与西林太清一向好的许云林,以自制彩笺一本、名墨两锭相赠时,西林太清辞谢不受。

这是个,陈云伯却不知趣,说西林太清曾有一首律诗题他的《明新咏》,而且依原韵和了一首。最荒唐的是,他居然在给许云林的信中如此说,骗局自然很快地拆穿了。西林太清便写了一首诗,痛痛快快骂了他一顿。

“这首诗,我还记得。”龚定庵念,“‘沙小技太玲珑,野鹜安知噪雪鸿?绮语永沉黑暗狱,庸夫定望上清!碧城行列休添我,人海从来鄙此公。任尔言成一笑,浮云不碍日光红。’”

“骂得好!”燕红笑,“这不成了‘仙人’的笑柄了吗?”

“是啊!看了这首诗,我都替他难过。他娶的是我堂,也不过是读过《唐诗三百首》的寻常妇人,但他替她题了个别号叫‘餐秀阁’,自谓神仙眷属。最麻的是,他的四个略识之无的姨太太,每个人都有一个极雅致的名字:一个叫湘玉,一个叫蒋玉嫣,一个叫文湘霞,还有一个跟你同姓,叫薛云姬。还有诗集,不但有诗集,而且他还拿她们列《西泠闺咏》之中,形容得她们一个个国天香,自许为艳福不浅。算了,算了!”龚定庵了两气说,“我的牙齿都发酸了。”

“你也——”燕红终于将她的觉说了来,“你也形容得太尖刻了一儿,上容易得罪人。”

“龚大少爷是真才,自然看不起陈老爷这好招摇的人,我为啥提起他呢?”宋嫂自问自答地说,“陈老爷在西溪也有一,我想你们既然是亲戚,不妨暂时借来住一住,现在当然不必谈了。”

“西溪的好庄多得很,我要借住也很容易。不过,要想享这份清福很难。”龚定庵说,“如今只盼能够把她安顿好。宋嫂,请你要多费心。”

舍舟登陆,正是西溪最胜的兼葭里的第一名胜,也是在西溪最足以号召人墨客的“芦庵”。

此庵在芦苇,秋来但见阁倚,不见墙垣。一上了岸,自然先游此,房是阮元当浙江巡抚时重新修过的,至今不到二十年,由于保养得很好,清静雅致,燕红一坐来,便不想走了。

芦庵的方丈,法名惟一,是龚定庵的旧识,人很不俗,一见故。看燕红是比丘尼的装束,虽不免有诧异之,但此人通达世故,看她随龚定庵而来,便知人名士之间,别有一段因缘,所以也不讲空门中的礼节,很客气地称她“女菩萨”。

“女菩萨”在禅堂中发现了一个疑问,两方匾额所题的庵名不同:一方是董其昌所题,大书“茭芦庵”三字;另一方是乾嘉年间,海有名的大书家梁同书(号山舟)所书,写作“芦”,差异在“”字有无草

“本庵建于明朝万历年间,原名‘正等院’,崇祯初年,改题今名。至于是有草之茭,还是无草之,”惟一指着龚定庵笑,“有我们这位于书无所不读,通释典的大名士在此,就不着我和尚来解释了。”

“你说呢?”龚定庵问燕红,“哪一个字不错?”

“看来应该是芦。”燕红想了一说,“为学如积薪,后来居上。董香光已经题了茭芦,倘或不错,以后的梁山舟岂能题作芦?不过,就字面而论,茭芦可通,芦难解。”

“这个典故在《楞严经》上:‘由尘发,因有相,相见无,同于芦。’好比三株芦,纠结在一起,相倚靠,互为因果,你不必去辨识哪一株是哪一株,视作一好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!想不到一代大名家的董香光,亦会犯这样的错。”

“错未必在董香光,或许是为他代笔的人不学所致。”龚定庵说,“时候不早,我们在厉征君的神主前行了礼就走吧。”

此人单名鹗,字太鸿,号樊榭,康熙举人,乾隆年间曾被征应博学鸿词制科,所以龚定庵称之为“厉征君”,一般人都称之为厉樊榭。

这厉樊榭晚年隐居西溪,相伴一妾,名叫月上,亦会作诗,殁后神主供在芦庵后楼。燕红随着龚定庵瞻礼后,由宋嫂引路,去看一座刘氏家庵。当然,她先要说一说这座庵的来历。

这座庵的主人,原是嘉兴官宦人家一个孀居而住在娘家的老姑太太,前几年兄嫂双双去世,两个侄,都是外官,一个在湖北当同知,一个放了云南的知府,都要接她到任上去住,她惮于远行,又不愿回夫家,年轻时逛过一回西溪,念念不忘,便自己私蓄在西溪构筑了一区舍,带发修行,本地人都叫她刘姑太太,她的住便称为“刘氏家庵”。

“她是要寻个伴,寻了有一年多了,一直没有寻着。”宋嫂解释觅伴困难的原因,“刘姑太太脾气很疙瘩:第一有洁癖;第二她说她要寻个女清客来同她伴。龚大少爷晓得的,清客有十个字,一个就是‘一表人才’,还有什么‘三斤酒量’‘四季衣裳”‘八面玲珑’,啰里啰唆,我也记不得那许多。女清客就虎些,至少也要相貌齐整,脾气好,能言善。真的有这样的人,到大富大贵人家去陪伴他家老太太去了,哪个要跟她一个孤老太婆在庵里吃素?寻了一年多寻不着,就是为此。”

“这怕不大合适。”燕红问龚定庵说,“我哪里能够‘八面玲珑’来应酬人家?”

“清客的十字诀也不过说说而已。”龚定庵答,“照宋嫂所说,这刘姑太太倒是个有趣的人,你跟她伴,日容易打发。反正她当你清客,你也不妨拿她当你的清客。”

“这话不错。”宋嫂接,“既然是伴,就谈不到你应酬她,她应酬你,这话我会跟刘姑太太说。”

“好吧!先见了面再说。”

“对!”龚定庵叮嘱宋嫂,“我们先约好,到时候我跟燕红避开,我问她,你问刘姑太太,彼此合意了,一步再谈。”

门一看,曲槛回廊,木扶疏,燕红对地方先就中意了。及至将主人请来一见,那刘姑太太六十上年纪,白发如银,梳得一丝不,双目炯炯清亮如,脸上一直浮着乍见惊喜的微笑,燕红对人也中意了。

“刘姑太太,这龚大少爷是我们杭州有名的才,他的老太爷就是现任的上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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